《昭示 ：中国慰安妇》| 触目惊心的历史，灰烬深处的调查
《昭示 ：中国慰安妇—跨国跨时代调查白皮书》，作家出版社，1993年。
读到这本书，是令人惊讶的。在观念相对保守和科技并不发达的1990年初期，竟有团队排除万难完成了对慰安妇议题的亲身采访实录。
打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谨将此书献给——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香港商界大亨，为本书的跨国调查和出访，提供了丰足的资金和条件；我和所有的志愿工作者才得以6人完成这一超越时代的追讨正义与公道的情感工程。
作者江浩形容这是无比艰难的工作，“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去挖掘自己民族母性受辱的历史更为残酷的事了。“在调查的过程中，因长期浸润在黑暗无边的历史挖掘中，两位志愿者甚至因为太受刺激而不得不中途退出，住进精神病院调理。
图源：《昭示：中国慰安妇》
仅仅是阅读此书，带来的冲击都久久不能平静。只一些简单的总体数字，就让人触目惊心：
慰安妇编帛里的分工：日本胚[ P ]，是专供日军将校级军官享受的；朝鲜胚[ p ]，是供下级军官享用的；中国胚[ p ]，则是给最下层官兵集体用的。
日本慰安妇平均慰安军人是一比十。
韩国慰安妇平均慰安下级军官是一比四十。
中国慰安妇平均慰安底层官兵是一比八十九。
日本大本营的军需令规定，慰安妇不得立档、不得编号。我们和世界，永远不会得知确切的被辱者的数字，如同无法准确统算出星空星星的数字一样。
图源：《昭示：中国慰安妇》
在中国战区，被强奸和轮奸的妇女到底有多少？仅南京大屠杀中，一次性强奸中国城市妇女就达八万多人。这种计算还不包括各种随时用各种手段强征的驻地或战区的慰安妇数字，也不包括任何人无法统计的地下征集。保守估计，整个中国受难的慰安妇女性至少有二十万。
顾虑和贞操观念，给日军的淫行提供了密封的外壳，任何人任何历史，都无法直接进入这个变异的民族情感真空。
“我们能为未来创造无数的科技，我们为什么不能为历史正一下必要的名呢？“作者做出了他的尝试。
在这本书里，我们第一次知道中国民间为慰安妇问题付出过的种种努力：1990年代，山西孟县一个民办教师，排除万难，自行调查采访幸存的慰安妇老人；1991年8月，中国民间108人联合签署受害赔偿请愿书，交予时任日本首相海部俊树；1992年12月，在日本东京举行的国际听证会，8位中国慰安妇曾登台发声，血泪控诉被强迫充当随军妓女的悲惨历史。
同时，也看到了与之辉映的民族性的怯懦与压抑：
中国慰安妇的数字，占日军在亚洲战场征用占领区妇女当随军妓女的百分之六十七点八。
也就是说，在日军慰安所和慰安营里，每100个随军妓女，中国妇女有67个还多。这是一个非常让人难以忍受的数字。
还有近百分之三十，为韩国、菲律宾、新加坡等国家。
从数字上看，我们可能最悲哀，不得不承认这是又一项世界第一。
可是，我们并没有得到第一的正确对待和优先发言权。
韩国民间以朝鲜人的耿直和倔犟，发动大量运动与抗争，要求道歉与赔偿。
新加坡以关闭日产汽车市场相威胁，迫使日本认罪。
菲律宾直接上门。
我们，则是标准的东方式的温情，在等待日本一些人从噩梦里醒来，在等待他们一些人在死前忏悔出对中国慰安妇的罪恶。
韩国民众在慰安妇历史陈列展览前驻足。
此外，一些历史记录中极为隐蔽模糊的部分，因本书的调查而裸露出更残酷的真实：
1937年，南京。
12月13日，谷寿夫陆军中将率第6 师团攻破南京中华门，由此入城。城内因战事逃难民众拥挤在主要街道，第6师团官兵一边追赶一边射击，数以万计的市民死于枪弹之下，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开始了。
日军共屠杀南京市民30万以上。
被日本官兵奸污的妇女达8万多人起。
秘密押往东北充当慰安妇320多人。
这是在中国历史文化古城发生的史上最大的兽性奸淫。
1940年，绥远。
第9小队日军奉命将54名慰安妇赶至井边，用刺刀威逼着驱赶。54名慰安妇填满两口水井，最后在慰安妇哭嚎中炸塌井口，慰安妇全部死亡。
邻近张发福一家因偷窥，被9小队日军全部用刺刀挑死灭口。这些罪恶，直到解放后，人民公社社员清理水源，才在井底发现骨骸。
1942年，香港。
日军攻陷入城，打进圣斯蒂芬学院时，229联队长和230联队长下达命令，把学院的女医生和护士集中，在学院广场上集体轮奸。
在轮奸中反抗的女性，一律被用刺刀挑死，共计34名，幸存的51名女医生和女护士，统统被押往新加坡，充当随军妓女。日本天皇下达投降诏书，她们在受尽了百般蹂躏后，被日军用毒气弹害死深埋灭口。
书中亦记录了大量珍贵的来自作者团队亲身实证的第一手资料，如中国第一个慰安所遗址：”1993年1月12日，按照当年曾在这里驻军的日本旧军人的指点，用过去的地图和现在的地图作为参照，我们一伙人终于在被夷为平地的山洼里，找到日本军队在中国战区建立的第一个变相慰安所的遗址。
据向导说这里的树木，早在史无前例的大跃进中被砍下去炼钢铁了，后来又成了农业学大寨的人造梯田，亩产仅34 斤，最终被认定是不宜农作物生长的地带而被抛弃。到了大前年，这一片秃癞的洼地又租给了一个农户25年，农民开始满山遍野栽种各种果树和林木。去年年底，因为乡政府一个领导视察这里，没有受到热情款待，一句话又废除了合同，一夜之间邻近的农民砍没了刚刚长起的林木。承包的人一家三口，据说拖儿带女去北京告状了。
我们到达中国第一个慰安所遗址，其实也就是心中和事实上的慰安所，因为这里没有一丝历史的罪证，能作为这里曾建立过慰安所的旁证。
这个地点在昭阳湖、丰县和沛县之间。
但历史的风尘掩埋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也抹掉了中国女人被蹂躏的阴影。只有天不高云不淡，长川炊烟割不断，农户家家自悠闲，冤魂风中散。“
图源：《昭示：中国慰安妇》
在这本书中我们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正义：一位叫三原重雄的商人，彼时札幌市三大巨富之一。他不忌讳谈及自己当年侵华的历史，也很坦诚地承认自己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是他一生中难以安宁的事件。他说，他曾参战，在战事中中国军人倒在他枪口下。所以，每有中国人到来，他都要尽忏悔之意。同时，也希望将来到他战斗和屠杀过的地方，进行投资，并分文利润不带回本土，全部用来再生产投资。
以及日本防卫厅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官员，说“中国民间提出的慰安妇数字令我们吃惊，仅就从战后销毁遗留的材料统计，数字超过现在提出的数字千倍甚至万倍。我不明白，中国受害的女人和她们的后代，为什么不能像韩国受害妇女和她们的后代一样，能够坦诚地站出来证明军国主义的罪恶。中国历史上不是有“笑贫不笑娼”吗？何况这些妇女是被法西斯强迫去当慰安妇的。这不再是一个妇女战时受到伤害，而是一个民族的尊严受到侮辱。我能提供这些陈旧的数字和情报，也是希望中日两国民间早日把这笔帐算清，不要留给历史，也不要遗给未来。“
与此同时，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丑陋：历史上日本军国主义在某地区抓走了82名妇女，充当随军妓女，折磨致死。文化革命中，这82名不幸的中国农村妇女，全都被戴上了日本汉奸的帽子，她们众多的后裔也无一例外地被打成日本特务和间谍；涉及此历史上被强迫充当随军妓女的案子，共有23人被造反者批斗致死；58 人致残，迄今仍不能康复，靠国家救济度日；还有6名不能忍受耻辱而用各种手段自杀。
后人比前人更为不幸，是时代的错误，也是历史的悲哀。
作者采访到了这82人其中一位幸存的老人，她说，“今天，我们被说成了日本侵略者的军妓，明天，又说我们是日本潜伏下的女特务；后来，我们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先锋；每次来运动，都是以批判我们开始，最后以彻底批烂我们结束……这一批斗，就是一辈子。不论什么运动，都拿我开刀，大炼钢铁跟我有什么关系，也批斗我，说因为有我这样的无耻女人才出不了优质钢。”
“我们没有公民权，也没有人认为我们是人。”
在书中，这位奶奶没有姓名。被问到如果有一天日本国给你赔偿，你要吗？她想想说：要。
把它捐了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捐，我要给自己立个碑
她说：“我要立一个碑，让人把我的事情刻在上面，我不怕丑，也可能这是我这样肮脏的女人能为人民最后能做的唯一一件有益的事情。”
那些从血肉模糊的灰烬中挺立起来的女性们，是如此值得我们的敬意。如作者所说：没有你们携带现实走向历史的真诚和胆识，罪恶可能仍旧在历史的避难所繁殖着畸形的真理。
日本战败至今已逾七十年，慰安妇制度这一触目惊心的罪恶竟然被久久地隐瞒下来，不论是筹划者、始作俑者还是蹂躏者、受害者，都鲜少能够坦诚提及。日本有关部门正以种种借口，销毁有关慰安妇的战时文件，拒绝赔偿任何一位在世慰安妇，只等她们全部死亡。而幸存慰安妇的人数，正在快速地减少。截至2021年8月，中国大陆在世慰安妇人数，仅余14人。
“我们的古文明和古历史太长，正因为太悠久和太传统，也坑害了我们的现实和未来。它正羁绊着我们的道德标准和人文文化向真正的、独立的人格和人的尊严方向进行。”
这本书写于近三十年前，带着它不可避免的局限，也有学者对当中的事实部分与记述方法提出过质疑。
无论如何，三十年前，有人站出来过，努力过，争取过。而现在，又一代人矗立着，面对我们如烟的历史。我们如何审视、如何选择、如何自处，是这一代人的考验。
祝福每一位在侵略战争中遭受苦难的女性。
愿你们坚毅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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